光耀 | Chapt.10 湖底玄機(1)

  那極寒之地的玄冰牢獄,凍結我僅存的溫度。
  或許,打從一開始,我便不該存在,打一開始我便不曾存在……


〈一〉

  確實是心理上的一大折騰。
  行程被迫延後,原訂早晨出發前往水之都,因里奇、米諾、基亞的死改變至午后。事實上,按照雷那傑士的說法,並沒調整行程的意思,但基於這個事件後,查清里奇之所以違逆王國,是遭到黑魔法的操控,雷那傑士必須以當時在場的身份、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將里奇的名字納入殉職軍官的名冊,才非得留下。
  之後,大夥兒才明白,雷那傑士不想多待片刻為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理由,只是害怕再次落下淚水。想起那時,實在令人哀痛,他們從沒看過如此憔悴的雷那傑士,甚至再不可能比當時更覺得自己無能。
  雷那傑士顧不了自己的手血流如注,搶上前查看米諾和基亞的傷勢,但當場便淚灑衣襟。米諾幾盡最後一絲力量開口,只為了告訴雷那傑士:里奇的清白,連想留給母親的話都卡在喉間未出口,便宣告不治。雷那傑士失神地進行一些無法挽救任何東西的行為,最終落魄哭倒在里奇長滿豔麗紅花的屍身上,久久不能自拔。
  這次不只瑟蒂、卡洛菈哭得悽慘,表現了好一陣子鎮靜的艾笛也拉著紅髮少年衣角,哭得傷心;克洛迪雅雖未落淚,但亦悲慟地顫抖,對於未能制止菲莉雅殺死里奇的壓力,令她十分難受。後來趕到現場的雪菈和艾比也不可避免地加入這個行列,當她們知曉過去那些日子以來,里奇的所作所為並非自願時,雪菈甚至昏厥了。
  即使心裡明白自己沒有落淚的權利,雷那傑士還是無可控制地不停發顫,直到薩伊拉起他,狠狠地賞了他一巴掌,他才自夢中驚醒。
  ***
  接受了薩伊的擁抱,收下培迪祝福的眼神,雷那傑士在民眾的注視下走上飛船。以魔法晶礦為燃料的飛船緩緩升起,外形與一般的河海行走的船沒什麼兩樣的飛船,帆布上繪製偌大火國國徽,船身加以魔法障壁,而能免於飛行時不必要的損傷。
  最後趕到的送行者令人欣慰,藍斯洛‧奈堤在御前一分隊員的扶持下來到,艾絲也在莉佳的陪伴下給予旅者一個堅定的笑。直到這時候,年輕國王俊秀容顏上的笑,才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飛船上升速度驟升。
  「莉佳?」
  艾絲發覺身旁的小女兒向前了幾步,望著飛船,口微張,似想發聲,但在飛船隆隆的嘈雜聲與鼎沸人聲之下,顯得十分無助;雷那傑士將目光投射過來,修眉不由得微微蹙起,熾熱的視線是期待,引得圍觀的群眾一個接著一個,寂靜下來,彷彿念力般的注視,停駐於公主莉佳身上。
  「皇……皇兄!」原本近乎無的氣音,在一瞬間彷彿爆炸開來。
  雷那傑士綻開笑顏,彎月形的紅眸晶光閃耀,如深夜指引方向的星子,愉悅的嗓音在雲端盪漾開來:「莉佳——我答應妳的事情一定會盡力做到!我一定、一定會回來參加妳的准成年禮,我會回來陪妳走向成年之路的!」
  那時莉佳已是淚流滿面,卻也笑容滿面。
  四周響起如雷貫耳的歡呼,直入雲霄,久久不絕於耳。
  ***
  他找到臨風顧盼的她。
  「我找到妳想要的答案了。」雷那傑士的聲音輕得就要被呼呼風聲吹散。
  「喔?」克洛迪雅背對著少年,挑挑眉,嘴角不自禁地勾起,十分感興趣。
  雷那傑士背倚欄杆,凝望著他們行經的天空,烈燄紅眸投出的光芒絲毫不顯激烈,反而是溫和的可以。有時候雷那傑士明白,在這些夥伴之中,亞希達是親人,因此無可自拔地會去在乎,但有時候他既清楚卻又不明白,這時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少女,怎麼可以這麼相似?雷那傑士覺得似乎可以知道,那時候克洛迪雅問自己的問題,也是克洛迪雅問她自己的問題。
  「就是……沒有答案。」
  「嗄?」連續使用了兩個略帶疑問的嘆詞似乎不是克洛迪雅的習慣,然而她卻不得不轉過頭來,用著難以置信的眼神望向雷那傑士。
  「究竟一個人為何會感覺孤單寂寞,即使受人聲環繞,心卻更覺哀傷,我並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是我知道的是:無人能夠逃離這個漩渦,因為就算是神也沒有勇氣說自己畏懼。究竟…打從出生的那一刻起,我門就是孤單的一個人,再怎麼自稱人類是群居動物也於此無益,畢竟連雙胞胎都不是同時誕生的,更何況你我呢?」雷那傑士罕見地揚起像是自信卻溫和的笑容,更甚的,笑容中透露著的,或許是解脫。
  雷那傑士眺望遠方,話語頓了頓,才又接續下去。
  「只是回到原初的自我罷了,而那正是我們存在的意義,做一個純粹是自己的自己,只要我是我就好了。或許我們不明白哪個才是真我而稱呼它為孤獨,那樣的話也毋須害怕,即使充滿被命微哀傷的情緒,此刻的我仍該微笑。我想我是不曉得何謂『哀傷』吧,只知道有妳,有亞希達、艾笛、米蘭等,儘管不在身側卻相信、支持著我的人,這樣就好,任由哀傷擴張也無所謂的,真的。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良久,未有聲響。
  「妳也一樣,穆卡特,你們對我,以及我們對妳的情感是相同的。妳,只要是妳就好了,沒什麼哀傷能夠存在的餘地,沒什麼好畏懼的。」雷那傑士只是望著天,然後轉身離去,自始自中未曾注視她,「假使真要相信的話,就相信月神創人之初必有一伴侶吧。」
  她亦眺望遠方,淚水卻模糊了她的視線,淡淡鹹味順腮而下,落入雲彩之中。翌日,仍然會是那個她的,克洛迪雅明白,一如雷那傑士清楚,他依舊是那個他。
  ***
  一度囂張、自信的黃眸此時半掩,菲莉雅環膝坐在巨石上沉思;諾可斯倚在不遠處樹上,不語。
  「吶,諾可斯,我很失敗嗎?」在長久沉默之後,菲莉雅開口。
  「甜點的口味重了點,吃了會膩。」諾可斯用菲莉雅能理解的方式回道,他知道身前的這女孩其實很純真,有時候做了什麼讓人厭惡的事情,也只是因為她不知道那樣做會讓人感覺不舒服。
  就因為這樣,方才諾可斯花了一點時間,才讓菲莉雅知道,在火之都的作法讓人不甚愉快。最當初任務的目的只是為了帶走角獸族的小孩,雖然不知道領袖想要做什麼,不過身為下屬,他們就知道執行任務而已。事情演變成這樣,讓血染大地,也是因為雷那傑士等人的阻撓惹惱了菲莉雅,這個結果卻不是大家樂見的。諾可斯想,領袖是不會生氣的,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是隱隱地覺得並不會,但是純真如菲莉雅可不這麼覺得。弄壞了領袖要的東西,菲莉雅很是自責。
  「領袖……會生氣。」
  「不至於吧,妳我都平安無事,這就是領袖最大的欣慰。」諾可斯想起那時候讚揚月神的領袖,還有訴說關於名字的故事的領袖,微微蹙起眉頭,總覺得這之中有什麼玄機在。
  「嗯。」
  緊接著菲莉雅的回應之後,又是一陣靜寂,最終打破沉默的依然是菲莉雅。」
  「諾可斯你怎麼跑回來了?領袖不是說吃那藥會有後遺症?而且這麼一來,就更加不可能以『未知者』佔駐皇室了呢。」
  「嗯,不安,」諾可斯聳聳肩,「身體倒沒有什麼不適感,或許藥物反射並不如想像中的大。至於火之皇室……妳依然認為有必要嗎?未知的事物倘若攤在火光之下,還會未知嗎?雷那傑士不是簡單的人物,火之皇室自然也不是,用藥物造成的那一個人物,用故事捏造的那一個形象,是沒有辦法長時間活在他的注視之下的。更何況,短時間內藥物沒有反彈是一回事,長時間服用的話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可都不知道。」
  諾可斯只是下意識地拒絕潛入皇室的這個提議,以他的能力,暗中潛入皇室絕對不是問題,先前在王后艾絲遇害的夜晚,他就躲在窗外,躲開雷那傑士的偵查,但要他去長時間站在雷那傑士面前,就是覺得無法。更何況,皇室裡並沒存在什麼必須探查的事物,但對諾可斯來說,迪爾塞德內部卻還存在太多疑問等待他去理解,他不會輕易放棄每個機會,自然不可能讓自己被綁在單一任務之中。
  「嗯,」菲莉雅仰首望天,輕嘆,「如果沒有你和領袖的出手,現在的我或許……」
  「別想太多了,領袖一直都跟著妳,沒有一時半刻離開過,所以更沒有所謂『如果沒有』。好啦,走吧,別讓領袖等太久。」諾可斯走向菲莉雅,輕輕撫摸她的頭,嘴角帶有一絲溫和。
  或許他們都沒有想像中殘忍,那時候的菲莉雅就像個稚齡的孩子般,帶著甜甜的笑享受著諾可斯的觸摸,而諾可斯就像是大哥哥憐惜地安慰著小妹妹般,畫面如此溫馨而和諧,很難想像方才的激烈與肅殺。
  然而,這可能就是他們可怕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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