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 | Chapt.05 波瀾（2）

〈二〉

　　跫音漸近，散發出的氣息令雷那傑士重振精神、再復以往大無畏又淡然的神情。

　　「雷那傑士……」奧斯頓在雷那傑士身前不遠處停下腳步，沒有起伏的叫喚聲中卻隱隱透露著狀似存在千年的悲歎。

　　雷那傑士沒有答話，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奧斯頓，心底莫名浮現一股不安，卻不知這不安來自何方。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你……我知道或許你不想聽，但怎麼樣我也非說不可，至於相不相信我所說的話，仍在於你吧。」奧斯頓的話中帶著淡淡苦澀。

　　雷那傑士沉默了好陣子，才緩緩開口，卻仍無法克制自己不用不悅的語氣說話：「要說快說，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耗。」他輕輕別過身子。

　　「嗯，這倒是，那我直說了，」奧斯頓稍露笑容，「我想你對我的誤會已經深刻到一種難以動搖的地步了吧，但老實說，當年是你母親‧希貝兒要我別再去見她的。」

　　猛地颳來一陣強風，彷彿應和著雷那傑士心中猛然的憤怒，卻又溢滿著不祥。

　　「光之都凱吉拉克侵城戰後兩年，月族遭滅，只有幾名已旅居在外的族人僥倖逃過一劫，但在往後幾年間也一一被暗殺。希貝兒是當代最出名的預言師，但因自幼體弱多病，故而於她二十歲那年，包括我在內，納西加、希達、培迪、水帝國女王‧葛萊蒂絲和光之賢者斐迪諾斯‧修，以及希貝兒的妹妹，如你所知，之後成為希達妻子、亞希達的母親的伊玟捷琳，我們一同決定將希貝兒安置於離精靈之村頗近的一處環境優美、靈氣旺盛的山林中，並設立結界以防侵擾，但我們各司所職，並沒有辦法隨侍於側，於是納西加不知道從哪兒找來薩伊，這個身份神祕一如納西加的人。」

　　雷那傑士瞟了奧斯頓一眼，對於「薩伊」身份的訴說，確實挑起他的注意。

　　「既然是納西加找來的人，那麼就是可以信任的人，我們也就沒有人過問，放心地將希貝兒交給他。」

　　「這卻與你棄母親大人於不顧無關。」雷那傑士冷冷地道。

　　「嗯。幾年後，希貝兒的病情突地急轉直下，任我們如何壓制都毫無用處，那時候我也二十好幾，正值父王逼婚之際……某日，她竟然毅然決然下令封鎖讓我進入結界的資格，除非我迎娶艾絲、救她一家人。老實說，我也不懂這其中的轉變是什麼，而薩伊就一如我們對他的信任，他態度堅決、口風緊得像是上了數百道鎖一般。我一時間著急、不知所措，竟也無知、愚蠢地點頭答應了那門婚事，一年多後還與艾絲生下拉瑟斯，希貝兒的禁令卻直到四年後才解除。」那雙紅眸中，沒有平日的威嚴。

　　「再見到她的時候，真的很讓人感動，薩伊把她照顧得非常好！雖稍有病容，但她依舊美麗動人，我難以抗拒、難以不去回想過去和她在一起的那段美好，更何況我的心一直以來都在她身上。兩年後，希貝兒冒著生命危險，在我們極力反對下，堅持要生下你。生產過程中她多度面臨死亡關頭，我們幾度想放棄你來保住她，但她堅決反對並咬牙苦撐，說你對於未來有必須存在的價值，花了整整一天，才在月神的保佑下母子均安……」

　　「如果說，你的心一直都在母親大人身上，那麼你與母后聲下拉瑟斯和莉佳，你又該如何解釋？或者你想要拿『是男人都難以抗拒眼前的女人』為由來搪塞？」雷那傑士冷冷一笑。

　　「我、我……唉——對不起，我無話可說。」

　　「如此，你又想說什麼？你要說你愛母親大人，所以和艾絲母后結婚？你愛母親大人，所以才和母后發生親密關係生下拉瑟斯和莉佳？還是你根本就沒有真正愛過母親大人，卻口口聲聲說自己愛她、收下她的真心？」雷那傑士揚起諷刺的笑，緊握的拳頭強忍之下才沒有落在奧斯頓臉上。

　　「那是兩回事！」

　　「兩回事？哼，這叫兩回事？太可笑了！」幾乎忍無可忍，雷那傑士飆高語調，「愛一個人，難道不是可以為對方捨棄一切嗎？所有權勢、財富，這些東西棄之在後的話，談何他人的想法、怕什麼輿論攻擊？如果打當初成為正室的是母親大人，一切、一切就沒有所謂外遇不外遇了，就算因此沒有我也罷，就算因此拉瑟斯獨鼎皇室也好，總會不一樣的！」

　　「不是的！希貝兒沒有辦法承受皇后的繁忙行程，不放棄皇位也是她和賢者斐迪諾斯的意思，他們說危機將臨，非史達羅德家不能平緩一切。」奧斯頓激烈反駁。

　　「我不信、我不信！第一貴族米斯特拉達家一定也能做得很好，天底下絕沒非誰不可的事情！」提及第一貴族時，雷那傑士眼中閃過一絲哀傷。

　　「有，就如同火之神器非你莫屬一般！你知道的不是嗎？薩伊那傢伙不是什麼都說了嗎？是天注定要你步上這趟旅程，是月神旨意你成為近代第一個挑戰火之守護者的人，或許你也將成為繼火之六芒星戰士後，第一個獲得火之神器的人……不，不是繼，是那東西本來就屬於你，不是嗎？你只是需要時間重拾足以控御神器的強大力量而已！你的名字是雷亞帝斯啊——」

　　於上古時代，六名勇者中，御火者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雷那傑士。我就是我，不是誰。」這是亞希達的理念，不過在亞希達的論點中，「命中注定」是存在的，只是形式不同；而亞希達，往往是最難以控制自己遵循命運行事的人。

　　「米斯特拉達被滅了，雷那傑士。」奧斯頓重言。

　　「如果皇權不在史達羅德家的話，或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不，如果米斯特拉達家操權，滅的，不單單只是第一貴族，而是整個國家，就像光之修斯提的卡賽多皇室一樣。」

　　「你又知道了？」

　　「那你呢？你看得見不是嗎？你看得見未來……你和希貝兒一樣擁有預言之力，你，看見了什麼？或許我看不見，但是你比誰都清楚不是嗎？」

　　「為什麼要看？看了又能做什麼？只是徒增感傷，只是讓生活少了點驚喜。」

　　「這句話就證實了你亦承認預言的存在，承認未來是定值、不可改變的。你剛才說的那些，都只是『或許』；而我，卻是注定要坐上寶座。」奧斯頓這話讓雷那傑士無從反駁，「我知道你思念米斯特拉達家族，認為他們的覆亡你有一份責任，但是他們的滅亡是既定的事實，已無法改變。唉……我能繼續說下去嗎？」

　　「哼，我有辦法拒絕嗎？」雷那傑士鎖起眉宇。

　　奧斯頓無奈地笑了笑。

　　「希貝兒希望你接受皇室教育，所以她把你交給我，自己卻毫無預警地離開原住處，更甚至不讓任何人進入。那時伊玟捷琳也辭世了，所以好一陣子我真的無從得知她在哪，而薩伊還是一樣的一個好守衛，我從來就沒有成功跟蹤過他，接送你來往的人卻總是他……我真的不知道啊！當你衝到我跟前向我大吼時，我也很意外、我更難過啊！沒想到希貝兒她、她……就這麼走了啊——」堅持的線因心的狂走而緊繃，隨情的濫奔而斷裂，淚水恣肆縱橫於早有年歲的奧斯頓臉上。

　　雷那傑士的心，奮力一跳。在他眼前淚灑襟懷的，是一國之君哪，是那個長久以來自己痛恨卻得稱他為「父親」的人啊。

　　短暫，卻長久，雷那傑士的腦中一片混亂，只能盡速整理思緒。

　　「十六年來，你對我只有一個責任，任憑母后和拉瑟斯與我對峙，有了問題我無以尋解，只能找薩伊和因克斯前輩排憂。這樣，你覺得我該如何看你？」雷那傑士的語氣已明顯和緩下來，「假若以前的事真如你所說，那這十六年來單獨的我，你要作何解釋？為什麼十六年來任我再怎麼問你，你卻未曾透露隻字片語？昨日那樣，今晨卻賦我複查之權，我又該作何思想？」

　　「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以為你可以……以為你可以走過這一切的！」

　　「是走過來的，但滿腹對你的不認同，滿心覺得……你不存在於我的生命中。」雷那傑士有些意外父王的直率認錯，但長久來的憤怒卻不是這樣就能解除。

　　「對不起，雷那傑士！我對不起你！但我也想知道啊！直到希貝兒死後，我才知道培迪和納西加知曉那事情，一怒之下才把退位的裴迪遣至最邊疆的赫辛基，還和納西加冷戰好一陣子。我真的、真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最不適任一國之君的人！自己的兒子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我到那天你對我說了那些話之後，才警醒過來。兒啊，你願意讓為父的用剩餘的年限補償這一切嗎？或許過去難以彌補，但我仍希望能為你做些什麼啊……嗚……」

　　那時候，雷那傑士覺得奧斯頓似乎瞬間老了十餘歲。

　　「你確實是不適任的國君、不合格的父親，甚至讓我自十三年前就打算在准成年後推翻你的政權，可是……」

　　奧斯頓淚眼看著雷那傑士，期望他能饒恕自己，但沒給他機會的，不是少年雷那傑士，而是命運。

　　「啊——」女侍尖銳驚恐的叫聲劃破靜寂的夜，直入佈滿灰雲的蒼穹。

　　雷那傑士想起了心中的不安感，暗罵自己的忽視，但已無以改變。一齣撼人心弦、血腥可怖的劇場，即將上演。紅染大地，黑暗的結晶正蠢蠢欲動，而這都僅是起始，是飯前開胃菜，是只有寥寥數名演員的，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