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的。」依然不變的是亞希達，總是不強求於人的亞希達，這時候面對雷那傑士長久的沉默，如此解讀。
「但其實你想知道。」雷那傑士輕閉雙眼，這般說。
「是這樣說沒錯，但……」
「不要一味的顧慮別人，而今你還沒學到教訓嗎？」雷那傑士轉身，聲音很冷，「你明明就想知道，因為想知道而問了問題，不是嗎？即使有些事情該順其自然，但很多機會卻是一去不復返的。這個虧，已經吃得夠大了，你還學不會？巖只是迪爾塞德內一個中層成員，你怎知道下次你不會再次忘了持劍，不會遇上更強的敵人？」
「這……」亞希達不明白，雷那傑士的話怎麼牽扯到如此遙遠。
「你應該要知道的，你的父母、你的兄長，還有坎菲爾前輩的哀愁！」
「我、我會為納西加尋回快樂的，這是我回來的目的！如果能的話，我只想知道納西加的哀傷來自何方，其餘的，我不想，一點兒也不想、不願知道……」亞希達輕輕地搖著頭，淡淡的笑容中是滿滿的堅定，「史達羅德，如果你知道納西加的哀傷，可以告訴我嗎？」
雷那傑士定定地注視著亞希達，恍如輕嘆般的聲音帶給亞希達失落的答案：「很可惜，我唯獨不知道這一者。坎菲爾前輩的哀愁來自千古的記憶，遠遠超越我們所能想像的長久過去，如此遙遠、如此遙不可及。」
「那就什麼也別說吧，已故的人的故事，我無意攀附。」亞希達少見地，果斷地拒絕了。
「但如果是你即將面對的事，或者就站在你面前的人呢？」雷那傑士沉吟，堅持已被搖碎。他怒亞希達的迂腐，怒亞希達的傻，怒亞希達從不為自己爭取什麼，只懂得對每一個人都好，而總是遺忘該要對自己好一點。亞希達只有一個亞希達，哪能夠將自己分割成那麼多塊，去守護每一個人？
「面前的……人？」顯然亞希達也發現了話中玄機。
「沒錯，你面前的人，也就是我。」
＊＊＊
轟然一聲，腦中一片空白。亞希達怔愣地望著雷那傑士，想尋得一絲玩笑神情，然而任誰都知道，雷那傑士少有戲言，此次也不例外。
「為什麼你見到我會有種莫名熟悉感，為什麼心裡再怎麼不安，一見到月神就沉著下來。我所知道的，就是關於這些問題的答案……」
「告訴我！告訴我吧！」亞希達的眉全擰成一團，他又不懂得為什麼了，只是當下，方才那些無所謂已然消失殆盡，他只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一切的答案。
「以及，你此時此刻，心中對這些答案強烈渴求的原因。」
雷那傑士的目光很柔和，一種奇妙的感覺就這樣在亞希達心底蔓延開來，是渴望知道真相、是想探索一切的味道。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們倆相互注視著，彷彿傾聽者與訴說者已在心中進行了無數次的交談，然後雷那傑士終於緩緩開口，似也萬分掙扎。
「你或許知道我有一個哥哥叫拉瑟斯，還有一個妹妹叫莉佳，但很多人不知道我和莉佳的生辰日只差了八個月，很多人不清楚我和母后及拉瑟斯都處不好，當然更不可能知道這背後的原因。不是我說，但如果他們不找我麻煩，今日也不會落得這步田地，而一切的起因，來自於我……並不是母后的親生兒子。」
亞希達不自禁地倒抽一口氣，旋即發現自己的失態；雷那傑士只是笑說沒關係。
「我的親生母親是月族人，也是那時候，預言力最強的人。讓人難過的是，她體弱多病，經年在深山中靜養，並沒居住在月之都，因而僥倖逃過滅族一戰，但仍於隔年病逝。母親的後事由前法師協會會長培迪‧因克斯幫忙處理，坎菲爾前輩那時僅僅捎來口信，選擇留在凱吉拉克陪伴你，至於父王，始終沒有到場，至今我都無法理解他的想法。那年，我三歲，被迫接受自己只是個私生子而全力投入修練，一路上只有薩伊不離不棄地伴我渡過。」
亞希達並不清楚「薩伊」是誰，但他暗暗記下。這些故事，講來平淡，亞希達卻隱隱可以想像得到，雷那傑士的過去，是坎坷的。
「母親大人有一個妹妹，叫伊玟捷琳，也就是你母親。簡單來說，直至今日，你心中所有的疑惑、你所擁有之超強學習力與靈魔法力，全都來自月族血統，我亦同。更精確一點來說，我們是表親。」
「你的意思是，包括我對你的熟悉感，包括米蘭小姐評論月族時我忍不住出手，都是由於血統作祟？」
「是的。」
亞希達大舒一口氣。嚴格來說，他是知道自己的母親的，畢竟當人們傳頌著希達‧洛伊的英勇時，總會提及他身後總有一名黑髮銀眼的美麗女子支持，有人說她是月神派來的仙女，伴著希達縱橫天下；有人說她是精靈，因為愛，不顧一切捨棄精靈的人生，不惜離開美麗山水，追隨希達；在亞希達心的一個角落，他卻一直知道，擁有秀麗黑髮、美麗銀色眼眸、五官特別鮮明的母親，是月族人。這卻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肯定的告訴他這件事。
「古時的命運是這樣的：米迪亞和修斯提是王族，而雷亞帝斯是守護的爵士、是戰士；瑪爾加洛是旅行者、是樂師，佛洛依德是軍師、是刺客、是伏兵，斯洛法爾是信仰者、是最有原則的民族。這是長久以來的宿命，即使仍有人想跳脫，大多數的人卻寧可安於如此。而這，是我為你、為希爾達付出的主要原因。」雷那傑士繼續說。
「那不是命運，是我們的意識。」亞希達如此堅持著不想受命運擺佈，卻往往他才是追尋著命運、難以擺脫的人。
「或許吧！」
兩人間陷入短暫沉默。
「我現在身邊就只剩下因克斯前輩和薩伊了……」
「才不是這樣呢！大家都在這裡啊，我們彼此命運相繫。」
亞希達的眼神堅決得連雷那傑士都感到意外，雷那傑士卻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亞希達，沒有答話。雷那傑士不懂自己在猶豫什麼，一直以來都堅信著月族人彼此相繫的每一個故事，這時候他卻不確定亞希達是不是也真心這樣覺得。
「你的內心是善良的，是環境造就今日的你，而你保存了那顆善良的心。聽你說這些，讓我有種鬆口氣的感覺，」亞希達笑望雷那傑士，「之前再如何感覺熟悉，你終究是神祕的，是未知的。但今後不同，我可以理直氣壯的去瞭解你了，而我也會理直氣壯的這麼做。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你是個十分吸引人的人吧。」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吧。」
「哪裡！像我這種鄉巴佬……」
「呵，」雷那傑士不期然笑了，「不跟你吵這個，我想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月色。或許，這會是最後的夜月也不一定呢！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啊……」
「那……」亞希達突地語塞。
「嗯？什麼？」
「我能……叫你雷那傑士嗎？」
雷那傑士遲疑了下，沒馬上接話，這讓亞希達一度以為自己被拒絕了，雷那傑士卻在最後一刻低聲答話：「叫我傑士就好，我母親是那樣叫我的。」
亞希達微笑著凝視雷那傑士側臉，以為自己又看見他半垂的睫下有著淚光，然而一切都無所謂了，亞希達這樣相信，那淚水必然不是哀傷的淚。
「話說回來，我認為你父親的缺席，是有原因的。」
「幹什麼扯到他？」雷那傑士蹙起眉，瞥了亞希達一眼。
亞希達卻只是聳聳肩。
「我也曾經希望是……十三年來他卻什麼也沒說，任憑母后與拉瑟斯和我敵對而毫不干涉，往往是我需要顧及長幼之序收斂自己。我要怎麼相信他，洛伊？」雷那傑士苦笑。
「但你……」
「我問過他，他什麼也沒回我，只是迴避著話題要我回房去，他在忙，」雷那傑士望向月，「母親在死前還掛念著他，要我別給他添麻煩，他卻做了什麼？我該要如何相信他？如何承認……他是我父親？十三年來，我只是依從著母親的願望待在奧爾納帝，依附著火國的資源壯大自己，卻無時無刻不是一個人。所謂的親情何在，在我身畔我已無所渴求。我是不清楚莉佳為何喜歡親近我，但她也只能算個責任吧。我已經決定了，等到我這趟旅行結束，我要挑戰奧斯頓的政權，不容任何阻撓。」
「傑士……」
「不談這個了。那，終究是他自找的不是？」
「噢，但或許哪天，會有什麼事情讓你改觀也不一定呢。」
雷那傑士沒有回應。
「對了，你也得叫我亞希達才是，不然怪微妙的！」
「不想說的話也沒關係的。」依然不變的是亞希達，總是不強求於人的亞希達，這時候面對雷那傑士長久的沉默，如此解讀。
「但其實你想知道。」雷那傑士輕閉雙眼，這般說。
「是這樣說沒錯，但……」
「不要一味的顧慮別人，而今你還沒學到教訓嗎？」雷那傑士轉身，聲音很冷，「你明明就想知道，因為想知道而問了問題，不是嗎？即使有些事情該順其自然，但很多機會卻是一去不復返的。這個虧，已經吃得夠大了，你還學不會？巖只是迪爾塞德內一個中層成員，你怎知道下次你不會再次忘了持劍，不會遇上更強的敵人？」
「這……」亞希達不明白，雷那傑士的話怎麼牽扯到如此遙遠。
「你應該要知道的，你的父母、你的兄長，還有坎菲爾前輩的哀愁！」
「我、我會為納西加尋回快樂的，這是我回來的目的！如果能的話，我只想知道納西加的哀傷來自何方，其餘的，我不想，一點兒也不想、不願知道……」亞希達輕輕地搖著頭，淡淡的笑容中是滿滿的堅定，「史達羅德，如果你知道納西加的哀傷，可以告訴我嗎？」
雷那傑士定定地注視著亞希達，恍如輕嘆般的聲音帶給亞希達失落的答案：「很可惜，我唯獨不知道這一者。坎菲爾前輩的哀愁來自千古的記憶，遠遠超越我們所能想像的長久過去，如此遙遠、如此遙不可及。」
「那就什麼也別說吧，已故的人的故事，我無意攀附。」亞希達少見地，果斷地拒絕了。
「但如果是你即將面對的事，或者就站在你面前的人呢？」雷那傑士沉吟，堅持已被搖碎。他怒亞希達的迂腐，怒亞希達的傻，怒亞希達從不為自己爭取什麼，只懂得對每一個人都好，而總是遺忘該要對自己好一點。亞希達只有一個亞希達，哪能夠將自己分割成那麼多塊，去守護每一個人？
「面前的……人？」顯然亞希達也發現了話中玄機。
「沒錯，你面前的人，也就是我。」
＊＊＊
轟然一聲，腦中一片空白。亞希達怔愣地望著雷那傑士，想尋得一絲玩笑神情，然而任誰都知道，雷那傑士少有戲言，此次也不例外。
「為什麼你見到我會有種莫名熟悉感，為什麼心裡再怎麼不安，一見到月神就沉著下來。我所知道的，就是關於這些問題的答案……」
「告訴我！告訴我吧！」亞希達的眉全擰成一團，他又不懂得為什麼了，只是當下，方才那些無所謂已然消失殆盡，他只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一切的答案。
「以及，你此時此刻，心中對這些答案強烈渴求的原因。」
雷那傑士的目光很柔和，一種奇妙的感覺就這樣在亞希達心底蔓延開來，是渴望知道真相、是想探索一切的味道。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他們倆相互注視著，彷彿傾聽者與訴說者已在心中進行了無數次的交談，然後雷那傑士終於緩緩開口，似也萬分掙扎。
「你或許知道我有一個哥哥叫拉瑟斯，還有一個妹妹叫莉佳，但很多人不知道我和莉佳的生辰日只差了八個月，很多人不清楚我和母后及拉瑟斯都處不好，當然更不可能知道這背後的原因。不是我說，但如果他們不找我麻煩，今日也不會落得這步田地，而一切的起因，來自於我……並不是母后的親生兒子。」
亞希達不自禁地倒抽一口氣，旋即發現自己的失態；雷那傑士只是笑說沒關係。
「我的親生母親是月族人，也是那時候，預言力最強的人。讓人難過的是，她體弱多病，經年在深山中靜養，並沒居住在月之都，因而僥倖逃過滅族一戰，但仍於隔年病逝。母親的後事由前法師協會會長培迪‧因克斯幫忙處理，坎菲爾前輩那時僅僅捎來口信，選擇留在凱吉拉克陪伴你，至於父王，始終沒有到場，至今我都無法理解他的想法。那年，我三歲，被迫接受自己只是個私生子而全力投入修練，一路上只有薩伊不離不棄地伴我渡過。」
亞希達並不清楚「薩伊」是誰，但他暗暗記下。這些故事，講來平淡，亞希達卻隱隱可以想像得到，雷那傑士的過去，是坎坷的。
「母親大人有一個妹妹，叫伊玟捷琳，也就是你母親。簡單來說，直至今日，你心中所有的疑惑、你所擁有之超強學習力與靈魔法力，全都來自月族血統，我亦同。更精確一點來說，我們是表親。」
「你的意思是，包括我對你的熟悉感，包括米蘭小姐評論月族時我忍不住出手，都是由於血統作祟？」
「是的。」
亞希達大舒一口氣。嚴格來說，他是知道自己的母親的，畢竟當人們傳頌著希達‧洛伊的英勇時，總會提及他身後總有一名黑髮銀眼的美麗女子支持，有人說她是月神派來的仙女，伴著希達縱橫天下；有人說她是精靈，因為愛，不顧一切捨棄精靈的人生，不惜離開美麗山水，追隨希達；在亞希達心的一個角落，他卻一直知道，擁有秀麗黑髮、美麗銀色眼眸、五官特別鮮明的母親，是月族人。這卻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肯定的告訴他這件事。
「古時的命運是這樣的：米迪亞和修斯提是王族，而雷亞帝斯是守護的爵士、是戰士；瑪爾加洛是旅行者、是樂師，佛洛依德是軍師、是刺客、是伏兵，斯洛法爾是信仰者、是最有原則的民族。這是長久以來的宿命，即使仍有人想跳脫，大多數的人卻寧可安於如此。而這，是我為你、為希爾達付出的主要原因。」雷那傑士繼續說。
「那不是命運，是我們的意識。」亞希達如此堅持著不想受命運擺佈，卻往往他才是追尋著命運、難以擺脫的人。
「或許吧！」
兩人間陷入短暫沉默。
「我現在身邊就只剩下因克斯前輩和薩伊了……」
「才不是這樣呢！大家都在這裡啊，我們彼此命運相繫。」
亞希達的眼神堅決得連雷那傑士都感到意外，雷那傑士卻只是定定地注視著亞希達，沒有答話。雷那傑士不懂自己在猶豫什麼，一直以來都堅信著月族人彼此相繫的每一個故事，這時候他卻不確定亞希達是不是也真心這樣覺得。
「你的內心是善良的，是環境造就今日的你，而你保存了那顆善良的心。聽你說這些，讓我有種鬆口氣的感覺，」亞希達笑望雷那傑士，「之前再如何感覺熟悉，你終究是神祕的，是未知的。但今後不同，我可以理直氣壯的去瞭解你了，而我也會理直氣壯的這麼做。你……應該不會不知道，你是個十分吸引人的人吧。」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吧。」
「哪裡！像我這種鄉巴佬……」
「呵，」雷那傑士不期然笑了，「不跟你吵這個，我想好好享受這難得的月色。或許，這會是最後的夜月也不一定呢！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啊……」
「那……」亞希達突地語塞。
「嗯？什麼？」
「我能……叫你雷那傑士嗎？」
雷那傑士遲疑了下，沒馬上接話，這讓亞希達一度以為自己被拒絕了，雷那傑士卻在最後一刻低聲答話：「叫我傑士就好，我母親是那樣叫我的。」
亞希達微笑著凝視雷那傑士側臉，以為自己又看見他半垂的睫下有著淚光，然而一切都無所謂了，亞希達這樣相信，那淚水必然不是哀傷的淚。
「話說回來，我認為你父親的缺席，是有原因的。」
「幹什麼扯到他？」雷那傑士蹙起眉，瞥了亞希達一眼。
亞希達卻只是聳聳肩。
「我也曾經希望是……十三年來他卻什麼也沒說，任憑母后與拉瑟斯和我敵對而毫不干涉，往往是我需要顧及長幼之序收斂自己。我要怎麼相信他，洛伊？」雷那傑士苦笑。
「但你……」
「我問過他，他什麼也沒回我，只是迴避著話題要我回房去，他在忙，」雷那傑士望向月，「母親在死前還掛念著他，要我別給他添麻煩，他卻做了什麼？我該要如何相信他？如何承認……他是我父親？十三年來，我只是依從著母親的願望待在奧爾納帝，依附著火國的資源壯大自己，卻無時無刻不是一個人。所謂的親情何在，在我身畔我已無所渴求。我是不清楚莉佳為何喜歡親近我，但她也只能算個責任吧。我已經決定了，等到我這趟旅行結束，我要挑戰奧斯頓的政權，不容任何阻撓。」
「傑士……」
「不談這個了。那，終究是他自找的不是？」
「噢，但或許哪天，會有什麼事情讓你改觀也不一定呢。」
雷那傑士沒有回應。
「對了，你也得叫我亞希達才是，不然怪微妙的！」
雷那傑士依然沒有回應，但看得出來他臉上的線條緩和下來，也感受得到氣氛變得輕鬆許多。亞希達靠上前，與雷那傑士肩並著肩仰望著月色，各有各的心事。即便如此，他們都依然相同地虔誠信仰著月神，誠摯地信任著彼此，相信月總是有影響人心的迷人力量，他們卻沒有料想到，當月神拯救他們心靈的同時，也為這個故事加上一筆。雷那傑士十多年來對自己的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將以他自己也無法想像的方式：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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