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折 | Chapt.13 赫辛基城(1)


  淚與累,不變的是流走的時間;愁或仇,依然不改的是運轉的日子。

〈一〉


這恐怕要算是初夏出發以來,數一數二難過的日子了。
雷諾與雷那傑士是唯一沒有改變的,瑟蒂和卡洛菈則在遠離危險之後,仍乾嘔了好一陣子;克洛迪雅並沒再哭泣,而是陷入無盡的沉默之中,棕眸中射出的光芒嚴肅而凌厲。對於不清楚事情來龍去脈的艾笛,也被沾染了這份沉重,一路上他靜靜地跟隨在克洛迪雅左後側,希望這寂靜的陪伴能安撫少女心緒。
剛開始,卡洛菈與瑟蒂曾經嘗試呼喚守護者精靈,詢問在狄諾伊洞穴裡有關的事情,然而卻不知怎麼了,德洛菲與芬琦再度不約而同地拒絕回答,到了後來甚至拒絕回應她們的呼喚。於是,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噁心難受的感覺也令她們很快地遺忘這件事。
只是事實上,行為演變得最為怪異的莫過於亞希達,他經常陷入一個人的思考,魂不守舍,連雷諾調侃的話語都未曾聽進一句,甚至……
「哎呦,好痛!」亞希達捂著頭哀嚎,這已不知是兩天來的第幾次,他走路走到去撞樹了。簡單來說,這兩天的他走路三步拐一下、十步撞次樹,著實不對勁。
「你是笨蛋嗎?一天要撞到幾次樹才甘心啊?最好是讓師父知道你現在的狼狽樣啦,我就不信你不會被倒吊起來大刑伺候!鞭個一千萬下然後大卸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
「欸——卡賽多,你省省力氣好嗎?大家都餓翻了,你怎麼還有力氣罵啊?」卡洛菈沒等雷諾話說完,扶著額做個誇張的後仰動作,像學到了雷諾的真傳似的,表達心底的無奈。
說起來,七人帶出的東西只有貼身物品與武器,除此之外連錢啊換洗衣物等都留在狄諾伊別館裡,因此就算找到地方洗滌身上的髒污,卻洗不去染了滿衣的濃烈味道與色彩。更別說幾天下來,他們完全沒有進食,城隍森林內非但沒有旅店,亦沒有小村或住家能夠補給物資,這令大夥兒的體力耗損幾乎達到臨界值。
「史達羅德,還要幾天啊?」瞥了眼莫名沉默的瑟蒂,這時候卡洛菈也沒力氣好言好語地詢問,而是語帶抱怨地注視著前方紅色背影。
大夥兒身上的腥臭味使得她的精神幾度瀕臨崩潰,她以為她會習慣這種氣味,然而那種感覺卻天天嶄新得纏繞在腦海中,令人難耐。
「趕路的話,」話語間雷那傑士並沒停下腳步,「一天就可以抵達邊境的赫辛基城,否則可能要三、四天以上。」
偏偏幾人怎麼樣都趕不了路,艾笛的腳程整整慢了一大截,讓人不禁懷疑艾笛過去究竟是怎麼通過各級法師檢定的,雖然施加了魔法,但是耗弱的體力最終仍讓他們不得不放棄,免得到時路是趕到了,人也累垮了。
「又不是第一次餓肚子,小時候就成天被亞希達連累。」雷諾聳聳肩,語中沒有嬉鬧,而是淡淡的疲累。
「那是你們啊,我們可沒這麼偉大的經驗。」卡洛菈沒好氣地道:「天哪,和你說這麼多,不知道又消耗多少能量了。」
「以前最高記錄是十天吧,只有水和野菜的日子啊……」亞希達難得攀談起來,吊高了眼思考著。
「那還不是因為你叫師父什麼來著?噢……天哪,我不敢說,說了不成師父突然衝出來打人。」
「那你快說吧,我倒希望這時坎菲爾前輩快快出現拯救我們,這鳥不生蛋的地方連根野草都沒有,只有一大堆高得嚇人的樹,總不成啃樹皮樹根吧?」卡洛菈無奈地挑挑嘴角,樣子惹人發笑:「哎呦,都你害的,我又多消耗了一點能量了,啊啊啊,抱怨又害我……唔,不行,要節制節制!」
「幹嘛這樣,樹根很營養的。」雷諾反駁地笑了笑。
「喔,是『納納』吧,」亞希達像是想了許久,猛地在此插話:「聽說我一學會說話就這樣叫他,不知道怎麼改口的,我覺得那樣叫還挺不錯的啊!」
「噗,有差嗎?」雷諾調侃地笑著,「你現在也沒好到哪吧?學不到教訓,老是直呼師父的名字,我看師父每次都恨不得把你倒吊起來打耶!」
「哎呦,那樣叫起來……比較親切嘛!」這是心聲,無論如何不想讓步。
「亞……亞希達……」艾笛好像輕輕拉了少年斗篷。
亞希達邊應聲邊轉過頭,卻被男孩「唰」地一聲倒下的身形嚇傻。
「艾笛!」還好亞希達反應還算快,反身便攬住艾笛,否則很難想像這樣硬生生往滿是碎石的路面倒下去,會發生什麼事。
這一叫,大夥兒都停下腳步。
「天哪,一定是餓昏頭了!喔不——他發高燒了!天哪天哪,還手腳冰冷!有沒有搞錯,我竟然什麼都沒發現,好糟糕好糟糕,還得一天才能離開森林耶!等等,不是,帶著艾笛怎麼趕路?所以還要三、四天?月女神請懲罰我,我這契約者竟然這麼沒用……」
「你吵夠沒,該死的傢伙!是怎樣,從離開狄諾伊開始整個人就魂不守舍的,根本變個人,搞什麼啊?」雷諾不滿地在亞希達臀部留下腳印。
「總之,先給他點能量,再看看要怎麼辦吧。」打從在穴道中神色就有些不尋常的瑟蒂在離開狄諾伊後也格外沉默,她這時邊說邊上前,在掌心凝聚魔力,腦袋卻一陣暈眩。
「自己都顧不好,談什麼治療別人。」
雷那傑士一個箭步扶住她搖晃的身子,一手抵住背心,暖暖的能量緩緩注入少女體內,半晌,她蒼白的臉色才轉而紅潤,肚子卻「咕」的一聲叫了。
「唔,謝、謝謝……」少女面頰不由得染上迷人緋紅,話語間有些尷尬。這麼一想,好像從離開狄諾伊開始,瑟蒂便有意沒意地迴避著少年。
雷那傑士皺皺眉,也沒回應,放開瑟蒂便獨自一人緩步到離幾人有些距離的地方。來回踱步,像在思考什麼。
「史達羅德?」亞希達輕輕叫了聲,正扶著艾笛的他,面對紅髮少年身上散發出不願被人打擾的氣息,自然也無心多管,而仿照雷那傑士的作法傳了點力量艾笛,不過顯然沒太大用途。
雷那傑士似乎有注意到亞希達這頭的結果,早已皺成一團的眉又刻得更深,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有如費了好大一番勁兒才下定決心。緩慢的動作透露著些許無奈,他解開頭幾個排扣,黑色貼身衣上頭有著一藍一紅的渾圓寶石項鍊。遠遠看來,寶石透著漂亮光芒,耀眼得好似發光寶石。
雷那傑士取下項鍊在手中把玩,臉上線條稍微舒緩點。他沒有猶豫太久,隨後將烈燄紅色的垂墜掛回頸上,留下湛藍色的置於掌心。
大夥兒被墜上迷人的光彩吸引,目不轉睛地看著雷那傑士與寶石,隱隱約約覺得雷那傑士好像想做什麼,有些期待又好奇寶石的來處,卻沒有人料到,接下來雷那傑士的表現又讓他們對他更是既敬佩又害怕。

「吾以雷亞帝斯之名,借月女神之力,呼喚爾等。藍天之翼,黃金之角哪,汝與吾之契約未曾停歇,今乃須汝之助力。召喚,藍天使者——翼之駒。」墜子由纖長的指間落下,散發出柔和的水藍光芒,逐漸轉而強烈,於光亮中出現頂著金色角、擁有湛藍翅膀及眼的水藍色馬匹。
「那是?」
「翼之駒,聖獸?」
不知是誰回應了誰的話,在場卻是驚聲連連,沒有人料想得到自己有生之年竟能夠見到傳說中的聖獸,召喚者還是年僅十六歲、他們認識的少年。
不同於這趟旅程中,他們所必須挑戰的守護者,能夠幻化為守護月女神的六大神獸,聖獸據說是其他神祇的坐騎,只有特定血統的人才能夠駕馭。拿已故的光之賢者來說,他便只能與聖獸交談而不能召喚,言下之意,能力強弱並不能決定擁有召喚技能與否,歷史上就曾出現過才學會開口的小孩召喚聖獸的記錄,當然還有不會魔法的平民等等令人不解的記載。
因此,一直以來難以結出一個代表所謂「血統」是什麼,僅在部分神職人員口中獲得一個稍被接受的答案:擁有「輪迴之命」的人。他們相信,召喚者追溯至沒有歷史的過去肯定是同一個家族,或者某些特定的人物,而於死亡後輪迴的生命落至瑞界各個角落,潛藏在靈魂的能力卻從沒消逝過。
近百年並沒聽說有出現覺醒的召喚者,雷那傑士恐怕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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