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折 | Chapt.12 月影清明(1)


  你纖弱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端,只餘下那似有若無的存在。

〈一〉



是淡淡的清香,潛入沉沉的夢。
夢裡頭,他蜷起的身子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包覆著,好似在母體裡等待呱呱落地的嬰孩,奮力地吸取母親給予的養分,撐著身子想要長大。
夢裡幽暗的色彩,看不清母親溫柔的雙眼,隱約覺得那頭的母親應是微笑著注視著自己,溫暖的觸感令人昏昏欲睡,熟悉的味道不住撲鼻而來,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他輕輕掙扎,卻敵不過襲上眼皮的沉重。
隱隱約約聽見誰的叫喚聲,他側耳傾聽,才發覺自己又清醒過來,然而溫暖的雙手卻不知何去何從,取而代之的是濕冷的流水拍打著身體,偶爾有些水溜入口中,鹹膩的感覺都讓他不住皺起眉頭,想來自己應是在海水中載浮載沉。然而,眼前卻是一片黑暗,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睜開眼了,或者說打從一開始自己便沒醒過?
「孩子,醒醒!」
聲音竄入腦中的同時,黑暗中透入一線光亮,湛藍深海上映著粼粼波光,他努力滑動臂膀,往光的方向前進。
好像又聽見那個叫喚聲,卻又聽見好似軍旅般貫耳的聲響吼著「逃」這單字詞。他已經分不清聲音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也不知道還得滑多久的水才能多接近光明一點,疲憊再一次蒙上眼前,他想他又要沉沉睡去。
「唔!」突然喝下一口水,嗆鼻的味道讓他霎時清醒,是血的腥味。
「照顧他。」溫柔的女聲不知在對誰言語。
想像裡的畫面,說話的女子臉上竟是哀傷與訣別。他想,自己這時候應該困惑地皺起眉頭了吧。想問什麼,喉頭卻燥熱而乾痛,咿咿呀呀的好不容易就要吐出文字,刺目的光線驟然透入眼簾——藍眸突睜!
「醒啦?」幾絲棕髮自斗篷下落出,是夢裡頭竄入腦中的叫喚聲。
「迪、迪爾塞德?」艾笛驚恐地以雙手支地狂退,後頭卻是冰冷的牆。
現實的世界,沒有耀眼的希望之光,只有淡淡黃光映照出身前披著深灰斗篷的身形,除此之外,仍是無盡延伸的黑暗。
「呵呵,讓你受驚了,真是抱歉!」女子拉下兜帽,露出線條溫和的臉龐,輕輕笑道:「我是克洛迪雅的母親,我是來幫你的,孩子。」
「伯、伯母?」艾笛注視著眼前的中年女子,不由得愣了,良久才發現自己身後濃濃的血腥味,一看不得了,竟是有三分之二個洞穴寬的魔獸屍首。
「你是艾笛‧希爾達吧?看來有哪個好心人士搶在我之前幫助了你。」女子指指周圍聚集的光之精靈,那不是身為闇系魔法師的她所能操控的。她漂亮的棕眸透著溫柔,部分轉白的栗色髮絲輕柔地落在肩上,時間在她臉上留下無數細紋,但與少女克洛迪雅幾乎是同個模子打造出來的長相,是顯而易見的。
「來,跟我走,我帶你離開這裡。」
女子溫文的笑容有著溫度,就像夢裡頭溫暖的掌心,觸動男孩那未能接觸母愛的童年。他在笑容的催化下,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然後輕輕地點點頭,伸出手,接受女子的牽引,踩著相同頻率的步伐。

「嗯?」好像什麼聲音不住縈繞,亞希達時不時望向來路。
「還好嗎?要戰鬥囉。」青年凝視亞希達的側臉,提醒道。
「嗯……」亞希達皺皺眉回望青年看不出一絲緊張感的漂亮臉孔,甚至除了那似有若無的笑容,感受不到一點可稱為表情的表情。他當然也意識到危險將近,魔獸群從不掩藏自己的行蹤。
只是這時,亞希達不確定地看著青年,像是無法理解他的語言,修長的眉不明所以地蹙了起來,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當下的情緒是什麼。直到感受到青年疑惑的目光,亞希達才驀然驚醒,傻呼呼地直望著青年溫柔、擔憂的臉龐瞧。
「還好嗎?看你一路上心不在焉的。」青年又問。
「呃……嗯,倒是你,拿什麼打?」這麼近距離,亞希達才發覺青年矮了自己半個頭。「魔法嗎?這麼小範圍,用魔法太冒險了。」
「咦?我拿……拿……噢對吼,我、我拿什麼打啊?」似乎絞盡腦汁思考,認真的樣子以及思考的模樣都要可以和艾笛相比了,而結果竟也是相仿的,回覆了個令人又好氣又好笑的的答案。
亞希達臉上出現難得的誇張,按著額向後一仰。不過這當頭已容不得他們輕鬆。他很快地腦筋一轉,手便往懷中一揣,掏出當初作為契約信物的寶藍色匕首,塞入青年手裡,忙道:「用這可以吧?」
「嗯,太好了!」青年用力點著頭接過武器,笑得天真爛漫。下一秒鐘,旋身,轉向擋住去路的魔獸群,笑容加深了些,黑眸盈起前所未有的異樣光彩。
引線一旦點燃,事態一發不可收拾。
先出手的是亞希達,大刀上迅速凝起淡淡黃光,劈向蠢蠢欲動的醜陋,並沒望見青年眼底的異態。夾雜著風與光,刀械破空的聲響和著魔獸的吼叫,迴盪在穴道中,震得岩牆碎屑紛落,空氣中漫著惱人的沙塵,也阻礙了視線,卻僅僅將首當其衝的魔獸甩開,沒造成大太傷害。
亞希達皺皺眉,思量要青年暫別出手,眼角餘光卻瞟見一抹黑影由身下掠過,像極了傳說中的游龍貼牆而行,轉瞬間已欺向魔獸群,連貫的動作令青年不必要太大動作,氣一聚,身一旋,匕首順勢劃破魔獸堅硬的外皮,柔軟的身段在空中轉了圈,輕輕落在亞希達身前,額角已沁出汗珠。
亞希達瞪大眼,顯然十分震驚,震耳欲聾的獸吼卻容不得他遲疑。
青年又衝出,這次貼地而行,黑眸激射出與形象不甚協調的凜冽光芒,剎那,連在他身後的亞希達都不由得被那氣勢震懾,心不由得漏跳一拍——只是眨眼間,心悸的感覺消去,短暫得讓人以為僅是錯覺。
亞希達跨出一大步,大刀由下往上掃過,被魔法強化過硬度的刀鋒狠狠將魔獸的頭劈成兩半,藍綠黏稠液體灑上面頰,晶亮的眼眸還在黑暗中轉呀轉的,不甘就這樣被擊敗。少年冷凝的目光卻閃也沒閃一下,又接續下一波攻擊。
在這狹窄的空間裡,亞希達持刀平舉,左右便只剩下約半個人寬的空隙,可是一旦動作起來,刀光劍影之下要再加上一個人實在讓人難以想像,青年卻在這不可能之中造就了可能!
他柔軟的身段就好似一陣風,或一道影,輕若片羽、淡如雲彩,不管什麼狀態下都顯得無比切合,這當下的窘況對他而言似乎不造成任何阻礙。亞希達說不出那種感覺,那是如此不可思議卻不為人帶來一絲壓迫感哪!幾乎就能忽略青年的存在,毫無顧慮地自在施展,大刀掄起狂風——像是寫好劇本的,一個個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人咋舌。
「你……你到底是誰?」
如果真要形容,僅有唯一一字,那就是——強。
「一個……與你萍水相逢的人。」那笑,恍如縹緲輕煙。
對於這好似老早準備好的漂亮回答,亞希達愣了愣,蹙起眉頭,眉間卻帶點無奈與笑意,輕輕地勾起嘴角道:「不,不是萍水相逢,是命中注定。」
  「咦?」青年愣了下,隨即綻開笑顏,一個迴旋回身擊退下一隻近身的魔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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