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那一場夢述說著某個令人哀傷的故事。
然而,打鐘聲敲響之時,我便已遺忘哭泣。
〈一〉
大夥兒闖入房中時,密布的濃煙早已消散許多,隱約可見五六名受了重傷的女法師七橫八豎地倒臥在地,盡已不省人事,另有數名女法師躲藏在殘缺門後的房外,瞇眼窺視房中動靜。
「發生什麼事了?」卡洛菈遠遠地便大呼問道。
兩名女法師張開手想要制止首領之女進入房中,但少女心中的著急令她猛然生出一股蠻力,狠狠推倒女法師,衝入烏黑的煙氣之中。
梅莎靠在接近紅色掛畫的牆角,憤怒地瞪視著牆的另一邊,一名蓄有至肩的雜亂茶褐色髮的男子,而那男子則用著深藍眸子無懼地回視入梅莎湛藍的眼瞳。
「你、你是什麼人?」卡洛菈緊張得連聲音都顫抖,動作上卻毫不猶豫,於瞬間抽出法杖指著茶褐髮色的男子。
男子緩緩轉過頭,眼中有些哀傷地注視著卡洛菈,一點都沒有想要躲避或者防禦的意思。這時候亞希達等人亦來到卡洛菈身後,而由殘缺的屋頂捲來的風又帶走了些黑煙,也帶起現場的氣氛。
「精靈?」首先爆出疑惑聲的是一向觀察敏銳的亞希達。
被亞希達這樣一叫,大部份的人這時才仔細一看,於那亂中有序的茶褐髮色下,有一雙長長尖耳大方地裸露了一半在外,沒有試圖掩藏。
「土之守護者精靈‧德洛菲?」雷那傑士不知道哪來的推論,竟還能夠向對方提出名字上的問題,而精靈亦以著緩慢的速度同意地點點頭。
整間房頓時間陷入一片莫名的沉默,無名的壓迫感扼住少年男女們的喉頭,一時之間竟難以言語。他們從沒想到,與守護者的見面會是在這種狀態下——梅莎與精靈德洛菲形似對立的狀態看得眾人一個頭兩個大的,現場的混亂更令人難以想像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是這兩個人打起來?或者曾經有不法之徒闖入這秘密的空間?
「你們好,我是德洛菲,『月之塵』的守護者,同時,如你們所知,當初被大地之神交代給梅莎‧米緹絲的,便是我。」也就是說,德洛菲是梅莎的持有精靈,是當初梅莎獲得屬神祝福時得到的屬性精靈。
「『月之塵』的守護者,神器的守護者,也就是說想要挑戰土之極致便得向你提出才是,但你卻已經有擁有者了?」亞希達不明白地挑挑眉,欲瞭解其中的不尋常。
德洛菲揮揮手,帶起一陣暖風吹走濃煙與沙塵,而後看看梅莎,再轉過頭來望著卡洛菈,最後微微瞇起眼注視著大夥兒身後的女法師們。
「妳們都退下,這裡沒事了,交給我來處理。」卡洛菈很快反應過來,皺著眉喝退守衛的女法師們。
「今天在這裡見到的事情,沒有我的命令不准說出去。」
女法師應諾著離去。
梅莎沿著牆角滑落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顯得相當疲憊。卡洛菈看了心疼,大夥兒卻無人敢輕舉妄動,而是注視著精靈德洛菲,猶疑著沒有動作;德洛菲心下無奈,撇撇頭示意卡洛菈到梅莎那頭去,慘澹地笑了笑,嘲弄自己給別人的印象又是什麼樣子,怎麼會讓人覺得一名專屬精靈會想要傷害護主呢?
卡洛菈衝到梅莎身邊,一手握著法杖,怒目瞠視著德洛菲,另一手則按在梅莎左手腕的棕色力量印記上,緩緩送出自己的魔法力,卻在下一秒鐘觸電似地彈了開來。
「米緹絲?」
察覺卡洛菈異樣的不只是一直關注著她的瑟蒂,幾乎在場所有人都看見她在接觸梅莎後,像是碰到什麼有刺的東西,跳了開來,用著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除了仍舊大口大口喘著氣外,一點反應也沒有的梅莎。
「母、母親大人?」卡洛菈顫顫地抬起手,絲質手套業已焦黑殘破,修長的指也被燙得泛紅。
梅莎緩緩地揚起頭,湛藍的眼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閃著刺目紅光的眸子。她起出法杖,撐著虛弱的身子站起,再次以牆為支架,轉頭對著卡洛菈,揚起一抹除了用「邪佞」外無法形容的笑。
「快讓開!」
不知道是誰先大吼的,卻見德洛菲與亞希達幾乎在同一時間衝向一動也不動的卡洛菈,而梅莎的法杖頭則快速凝聚起強大的力量。
「大地之神哪,請將力量借給我吧。我以斯洛法爾之名祈求,請賜予我力量,以懲戒違逆自然之道之人。土之攻擊術!」土地被賦予生命,伴隨巨大聲響與沙塵,砌成牆與地的石磚撲向卡洛菈。
卡洛菈不防不躲,淚流滿面地注視著襲來的攻擊,不自覺跪下。
「光‧盾!」亞希達大刀出鞘的瞬間劃出淡黃色圓弧,以屬性魔法力衝強護盾,卻也只能勉強抵消攻擊。
梅莎憔悴的臉龐扭曲變形,猙獰得可怖,已然看不出先前見面時,那屬於人的原貌。見亞希達出手,轉紅的眼中噴射出憤怒的烈燄,高舉過頭的臂膀青筋爆露,她粗魯地從鼻間噴出一口氣,再度出手。
「誕生於大地之氣啊,我,梅莎‧米緹絲,斯洛法爾之裔,以契約之名,在此請求,請祢解除偽裝,將祢故有的面貌展露出來吧——土之生命衰微!」那是屬於極致的魔法,受到大地之神祝福的力量,瞬間斥滿整個空間,發出隆隆聲響,然而特別注意的話卻能發現其中有些力量不受控制,嗤嗤地沿著咒法倒流、反噬回去。
「土之所予,絕對防禦!」德洛菲違背精靈本份,未經過擁有者便施行法術。
梅莎暴怒,顧不得逆流的法術,前一波攻擊未下,又續著下一波。
「土之生命衰微!」
「唔,別胡來了!」亞希達一聲怒喝,顧不得思考,以攻代守,用的是十級的高等魔法,企圖以毒攻毒消弭攻擊:「光‧滅。」
然而應急用的魔法就算再強大,仍舊缺少了那麼點力量。面對極致的攻擊更加顯得渺小無力,瞬間便被包覆、吞噬。
亞希達眉頭一皺,暗叫聲糟,眼角餘光瞥見德洛菲帶著痛苦神情似不會再度出手援助,「唰」的抽劍聲便由身後傳來,一股力量席捲而至。下一秒鐘,無論是梅莎的攻擊或者亞希達及德洛菲的防禦盡幻化為煙塵——這瞬間亞希達突然清楚了,在梅莎的魔法中所缺少的東西是極致應有的強大,攻擊單薄得一如初學展翼的雛鳥。
亞希達轉過頭,卻見克洛迪雅與自己錯身而過,用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地摑了梅莎一掌,打得她眼冒金星,暴怒的紅痕卻從眼中淡去。
「不自量力!竟敢仗恃持有大地之神的祝福而使用身體無法承受的強大法術,不衡量自己未曾抵達那境界!妳的身體早該不能施咒了,妳身上那束縛的咒法並不容許妳這麼做,妳難道不是明白著嗎?為什麼還要這樣?為什麼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妳這樣還配當一名法師、一個領導者嗎?妳怎麼能夠將武器對著、對著自己的女兒呢?」克洛迪雅的臉上沒有太多哀傷或者憤怒,而是瞇著眼由唇間擠出這一字一句。
克洛迪雅不顧恢復神智的梅莎正用著驚恐的眼神注視自己,一個轉身匕首劃破掛畫,一縷紫黑煙氣向空中飄散。
「啊……」梅莎這時渾身癱軟、倒下,大口喘息很快轉成急促的咳嗽。
「母親大人!」卡洛菈也顧不得站起,半爬著衝上前抱住梅莎無力的身子,卻被梅莎一口鮮血噴得滿臉。
「束縛的咒法?靈力封鎖咒?」亞希達不太確定地看向克洛迪雅,記起這類的法術應該是闇屬性魔法的專長。
克洛迪雅像是觸電似地顫了顫,回看亞希達,還未開口,卻見少年帶著哀傷的眼神轉而注視著梅莎。梅莎的唇角染著血,咳嗽不時拌著血塊,卡洛菈企圖為母親做點什麼,然而由梅莎體內有股不同於大地之氣的力量阻撓卡洛菈的治療,她不住抽咽,最終抱著梅莎放聲大哭。
「哇啊——為什麼?母親大人,為什麼?」這景況令人動容。
梅莎吃力地伸手環住卡洛菈,不顧彼此身上盡染上自己鮮血,聽著女兒的哭泣,也不由得眼紅鼻酸。先前的暴躁與兇狠早已不見蹤影,這時的她滿臉慈母的悲憫。
任誰都知道,當一名法師的力量遭到束縛時,並不能夠勉強自己使用過於強大的法術,有的時候連最最基礎的魔法都不該任意發動,而是必須藉由第三者的協助來解除,或者透過靈力提升的方法之一:冥思,來讓自己的魔法力於封閉的體內運行,慢慢衝開束縛——像梅莎這樣胡來,根本找死。
德洛菲靠上前,憂傷的眼神並不試圖挽回什麼,而伸出修長的指,輕輕觸碰梅莎的額,緩緩地開口:「梅莎‧米緹絲,妳終究無法令我們信服,連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都無法意識到,對於自己逐漸衰弱的身體更無法好好保護,辜負了大地之神對妳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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