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納西加，要怎麼樣才能洗掉亞希達身上的圖案咧？」
納西加皺皺眉，痛苦地看著一臉天真的孩子，拍拍他的頭，輕聲道：「那是沒有辦法的，亞希達。」
「騙人，納西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大……大家都說亞希達好可怕，不想要跟亞希達玩，亞希達不要啦！納西加一定有辦法的，對吧？」
「亞希達乖，不要吵鬧，聽我說。想要消去那些印紋是沒有辦法的，因為那是記憶，是洗不掉的。」
「可是……可是！」
納西加修長的指輕輕貼在亞希達唇上，制止他說下去。
「你不會想要奪走別人的記憶，換來自己的快樂吧？」
「可是，為什麼是亞希達呢？」男孩哀怨地皺皺眉，稍微冷靜下來。
「因為亞希達是那個特別的人啊，那個人知道，總有一天亞希達將會帶著他的記憶，為他完成夢想。」
「夢想？」
「是啊，夢想。」
記憶突然狂潮似地湧回，亞希達想到那時候雷那傑士揮落的劍停在眼前，然後身體回到自己的控制，自己卻脫力地隨即失去意識。
「想起來了嗎？」雷那傑士的手貼上亞希達的額。
「嗯！嗯……」亞希達卻反而陷入醒來前那場夢中，胸間有股哀傷的感覺積鬱著散不去，他想起那曾經的對話。
「是爹地媽咪的夢想嗎？」
「嗯……也是，也不是。」納西加淡淡地笑了笑。
「那一定是納西加快樂的記憶！」
「嗄？胡說八道什麼……喂，對了，不是跟你說過不准直呼長輩的名字嗎？你還叫得這麼開心，討打啊？」
「因為納西加每次都很傷心的樣子啊！」男孩不管納西加的威脅，自顧自地回答著問題：「一定是因為快樂被鎖起來了，所以才會這樣。你放心，亞希達一定會努力想辦法放出納西加的快樂的，然後跟納西加一起完成夢想，要等我喔！」
「喂喂喂，才說完你又叫了幾次啊？還有，你哪隻眼睛看到我難過啦？」
「是傷心，不是難過啦！」
「這有什麼差別？」納西加輕輕敲了亞希達的頭一把。
「唉呦，啊就不一樣嘛，一個是傷心，一個是難過！不管啦，反正亞希達一定會想辦法讓納西加不再傷心的，亞希達一定會還納西加快樂的，一定要等我喔！」
亞希達摸了摸身旁的刀，望見自己染滿鮮血、殘破不堪衣衫，衣下的傷口盡已癒合，臂上的繃帶卻已成殘斷，而纏繞著的黃橙色印紋令他不由得皺起眉頭，害怕的神色不由得溢於言表，又要陷入另一個回憶中。
「還好吧？」雷那傑士拍了拍亞希達的肩，中斷他的思緒。
「唔！噢，我沒事，只是想到一點事情……啊啊，雷諾！」亞希達跳了起來，這一次總算沒有再摔倒，不過也是費了好大一番勁才來到雷諾身邊。
這時候雷諾已經恢復意識，只是過重的傷勢令他仍舊無法動彈。
「幹嘛一付受欺侮的臉？受傷的是我耶。」說話倒是不成問題，雷諾吃力地想舉起手拍拍亞希達的肩，不過事與願違。
「對不起，我……」
「叫你不要哭喪著一張臉啦，討打喔！」話聲仍舊有氣無力的，但既然無法動手動腳，雷諾就用罵的。
「唔，好嘛，對不……」
「還說對不起！等我傷好了，不好好揍你一頓我絕不會氣消。」
亞希達尷尬地笑了笑，眼神仍有些落寞地飄忽開來。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女孩們間不尋常的氛圍，於是疑惑地望向雷諾與瑟蒂，卻發現瑟蒂的表情是愈發地難看了。所有人之中，只有雷那傑士看來正常得多，然而此時他正忙著處理善後，似乎也不太方便私下說話，他只好把心中的疑惑隱忍下來。
雷諾看著亞希達的側臉，皺了皺眉頭，不甚開心地闔眼，想起一些不好的回憶，厭惡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最討厭亞希達露出這種神情，蹙著眉頭、哭喪著一張臉，好似天底下的罪惡都要由他承受；呼喚亞希達時，亞希達又會露出「天塌下來也有我來為你支撐」的樣子，自以為所有悲傷都被完好地藏匿了。那種故作堅強卻又從不哭泣的神情，令人心疼，卻也令人憤慨。
事實上，也不用亞希達去問，事情很快就爆發出來。
「我……我沒辦法繼續帶你們回薩爾斯多。」將要出發時，卡洛菈低著頭道。
亞希達皺皺眉，察覺包含瑟蒂在內，和卡洛菈兩人都不自在地望向離大夥兒有段距離的克洛迪雅，艾笛則是慌亂地望望卡洛菈，又看看克洛迪雅。顯然，克洛迪雅便是令大家有所顧慮的人。
亞希達將目光投向雷那傑士，看得出來雷那傑士應該已知箇中原因，卻沒有試圖解決的跡象，這令亞希達有些不滿。他吸了口氣，才要開口，卻有人搶先。
「如果我的離開可以讓大家心中舒坦點，那我就離開吧。」克洛迪雅漂亮的側臉一付無所謂的樣子，長長的睫毛上卻有著似有若無的水霧，她聳聳肩，沒待任何人答話，轉身就要走。
「等等，留下！」亞希達連忙阻止，神情有些兇狠。
克洛迪雅側著臉瞥了亞希達一眼，並沒回身。
「在我失去意識的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沉默令人窒息難耐，維持了有如千年巡禮之久，等待讓亞希達機乎失去耐性，碧眸嚴厲地掃過所有當事者，最終選擇卡洛菈作為目標。他毋須言語，目光的注視令少女顫抖，沒要多久便揚起頭來激動地看著亞希達，幾近嘶吼地答話。
「惡魔……她、她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會為薩爾斯多帶來噩耗的——」
克洛迪雅的身子不明顯地顫了顫。
「怎麼、怎麼這樣說？」亞希達突然洩氣似地，失神地望望卡洛菈，再看看克洛迪雅顯得格外纖細的背影。
這時瑟蒂開始輕微地顫抖起來，艾笛想起那畫面臉色再度翻得慘白；雷那傑士不經意地皺起眉頭，在亞希達昏過去的期間，話雖沒說明白，但兩名少女對克洛迪雅的冷淡令他幾乎推出發生了什麼事。
「她怎麼可以面不改色的就、就、就這樣把人給殺了！」卡洛菈幾乎失控，一隻手在空中顫抖著胡亂指，根本沒能冷靜下來好好把話說清楚。
亞希達甩甩頭，蹙眉，目光再從克洛迪雅身上轉移到卡洛菈、瑟蒂、艾笛身上，最後他望向雷諾，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事情。
當初和雷那傑士躲避著遠方不知是敵是友團隊時的情形，連他自己都記得不是很清楚，畢竟那時候自己便已陷入莫名的昏睡之中。依稀記得，那時以自己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脫離後方的追趕，於是兩人找了一處矮丘伺機以動，沒料到卻是兩兵相接的景像。詳情如何，任亞希達現在想破頭也想不起來，那時雷那傑士為眼，一顆昏沉沉的腦袋侵擾著他的意識，究竟現場發生了什麼事他無力看清。
唯一有印象的那幕，飆射而出的黑色魔法吸盡附近的光亮，莫名的壓迫感咚咚地擊打著胸口，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然衝出沙丘，吶喊咒語「光之瀑」，由空中拉下一面白布試圖阻絕那駭人的攻擊。
亞希達根本不曾注意過，除了那片黑色攻擊外，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雷那傑士更在他昏睡時處理掉不少東西，他自然壓根而不知道克洛迪雅曾經在轉瞬間俐落地帶走兩名黑衣人的性命。
這時候雷諾亦鎖起眉宇，一時之間卻無法回應亞希達的求救。腦筋一轉，頭痛了起來，他難受地按按額角，這動作卻牽痛傷口，他又偏偏執傲著不要別人扶持，立馬痛彎了腰，也沒心思幫亞希達了。
克洛迪雅側過身，定定地注視著卡洛菈，然後是瑟蒂，突然揚起一抹不屑的笑。
「直到現在，妳們都還不能面對現實嗎？」
「咦？」瑟蒂抬起頭，愣愣地望著克洛迪雅。
「不是他們死，便是我們亡。」
比起瑟蒂，卡洛菈顯出的害怕要多得多。這時候她愣愣地望著克洛迪雅，表情在在透露著她認為克洛迪雅的每一言、每一句盡是胡說八道。
「米緹絲，倘若妳仍不可認同的話，也斥責我吧。」亞希達緩緩開口，帶著有些悽楚的笑容，自顧自地說下去：「如果說，穆卡特小姐那樣的作法被認為是惡魔，那麼殺了這許多人的我、攻擊夥伴的我，同罪。」
「這……」被這麼問，卡洛菈一時間語塞。
卡洛菈想解釋這是兩件不同的事情，卻無法否認自己早在大夥兒相遇的當時，心底便對克洛迪雅存有成見，不管是對那冷淡的性格，甚至是對她的屬性，卡洛菈都難以認同。最後，卡洛菈嘆了口氣，無力地垂下雙肩，妥協。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