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折 | Chapt.07 瀚海荒漠(1)


  這裡頭,有多少真實,多少謊言?

〈一〉



仍然是面對面了。
帶頭的女人陰沉地看著為首的雷諾,後方七名黑衣人已然蓄勢待發,其中的女法師更散發出濃厚的黑魔法力量,黑色能量球聚集在法杖頂端,不但看起來駭人,滋滋的響聲更聽得人頭皮發麻。
「呦,又見面啦?不過看起來……你們好像少了人哪!」女人揚起邪佞的笑。
雷諾也笑了。大笑。
「笑什麼?你以為我們會再被你們騙?」
「不會,當然不會,因為我說的可是事實。」雷諾笑得更深更自信,寶藍瞳眸中盡是看不透的滿意。「那天你們也看見了,那傢伙強得可以不用施法媒介,那這點小小的折難又怎麼可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呢?」
女人找不到破綻。
「怕了?」少年仍是笑。
「哼,對你們這群小毛頭沒什麼好怕的!隨隨便便就可以打得你們哭著叫媽!」
女人被激怒,左手舉起又揮下。黑衣人一擁而上,艾笛的冰箭搶先襲上,稀疏的箭雨卻輕易地被閃過;雷諾迎上前,低身先來個掃堂腿,迴旋的身形令光爪看來燦爛炫目,環繞在少年身上,有如光柵似的護罩,一時之間竟無人敢接近。
遠距離攻擊的艾笛與施法時間極長的瑟蒂、卡洛菈站成一個弧形面向敵人,三人的安全則由克洛迪雅一手包辦——關於克洛迪雅,著實令敵人詫異。看來瘦弱、嬌柔的漂亮少女,黑色長髮、面無表情,看起來甚至是無精打采的,然而當黑衣人衝出的瞬間,目光卻如刀劍般銳利。
兩名壯漢迎上前,刀與槍,以及一名飛刀手的襲擊,克洛迪雅不顯驚慌。只見她的步伐輕盈如羽,腳下一蹬飛躍於空中若翩翩起舞的蝴蝶,閃過飛刀手第一波攻擊,落下時踏在長槍男的槍頭,硬是制住他武器的靈活,而後白色裙襬劃出一個完美的圓,如同她完美的攻擊:踏著槍手的肩,一個翻身,匕首由側上方毫不留情也毫不猶豫地取下刀客的腦袋,落地後隨即反身再度出擊,取下長槍手的性命,右手一抖,觸動機關,袖箭射向飛刀手。
「咚隆隆!」那是重物與大地接觸的悶哼。
大夥兒回過神時,少女卻回到與原本偏差不遠的位置,白色裙襬仍舊潔淨、沒染上半點污漬;棕色瞳眸沒有騰騰殺氣,只有專注以及審視。
飛刀手閃過袖箭攻擊,只在左臂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訝異於袖箭直探心房的那種準確度及力道之強勁。兩個夥伴就在自己第一波攻擊的空檔於眼前被擊敗,自己更是死裡逃生,即便殺過無數人、見過無數場面,這倒是頭一遭。他大喘幾口氣,餘悸猶存。
其他人的戰鬥都還沒開始,這場對峙便宣告暫停,瑟蒂和艾笛見紅後,臉色蒼白得難看,敵方帶頭的女人眉頭則皺得很深,不待她說,黑法師輕聲誦念起咒語。
「開啟結界保護,準備接受衝擊!」雷諾大吼一聲,身形驟退。
「沒用的,逃!」和雷諾持相反意見的,克洛迪雅反手拉了仍發愣著的瑟蒂和艾笛,全力奔跑離開推測的施法範圍。
「大地之神哪,請將力量借給……」
雷諾蹙眉,沒有猶豫太久,便欲上前帶開卡洛菈,沒料到她卻全神貫注地施行法術,這下子他可遲疑了。施行法術的過程中被打斷是非常危險的事,可能導致法術減弱、目標失準,甚至反彈,但這緊張時刻又面臨生死關頭,讓雷諾制止也不是、不制止也不行,只有揮開一道護盾;就在這當頭,闇色魔攻自杖頭激射而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令雷諾不由得反胃,更糟糕的卻是: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贏不了!
不和諧的魔法觸手探向護盾,未待攻擊抵達,雷諾的防守已然宣告終結,根本不及開展下一道護罩。少年瞪視著黑壓壓的一片攻擊打向門面,魔法嗤嗤劃破空氣的嘈雜聲令他早已聽不清卡洛菈的咒語完成到何處,他卻也不曾期待過她能夠擋下如此駭人的攻擊。
好像聽見誰的吼叫聲,四周的光亮盡被吸去,雷諾看不見就在身側的卡洛菈了。

「光之瀑!」
自天際拉下一簾白光與幽黑法術硬碰硬,帶起一片沙塵飛揚。遠遠看來,純潔無瑕的光芒將天剖成兩半,宛如將山嶽拉開的瀑布一般,因得其名。
光瀑並無法完全消弭攻擊,但尚且能夠削弱其力量,岔開的攻擊散射在雷諾與卡洛菈身上,黃沙大地上很快染上殷紅。
「亞希達?」
閃入雷諾視線的是亞希達,不過這時候他還不及開心,下一波攻擊又迎面撲來。
「煉獄。」那沉著冷靜的嗓音來自雷那傑士。
隨著話音起落,一道道比人高的火柱自地面升起,築成一面火牆——這是耐力戰,一般的防禦擋不下攻擊,只有以攻為守才有希望相互抗衡,然而又一次衝上前的黑衣人這時也不顧是否會被己方攻擊波擊,像是敢死隊般撲上來。
克洛迪雅甩下瑟蒂與艾笛不管,衝向中心幾人,匕首再度拿持在手,臉上淡淡的憤怒瞬閃即逝,但這次並沒先前那麼幸運,可以瞬間拿下數人性命,反而與一名體型有她兩到三倍大的持匕首壯漢砍殺了起來,一時間也攻不下。
火牆與光之瀑布輪流阻擋黑法師的攻擊,但那些漏網之魚仍舊在少年們身上留下不少傷口,其中又以亞希達為甚。然而,對手的力量竟猶如無底洞般源源不絕,為保持作用時間夠長讓另一人能夠有充分時間凝聚力量,但以亞希達現在的身體狀況,撐得過一輪,第二輪未開始便幾乎失去意識。
「亞希達……」雷諾最懂得亞希達,這時候見其異狀,吃力地撐起身子想要助他一臂之力,渾身的新傷加上前些日子尚未完全復原的刀傷,卻令他浴血的樣子看起來比誰都還嚴重許多。事實也是如此,他身不由己。
「大地之神哪,請將力量借給我吧!我以斯洛法爾之名祈求,請賜予我力量,以懲戒違逆自然之道之人。土之……」卡洛菈單膝跪在地上,藉由少年們給予的時間,又一次嘗試法術施行。
可怕的事情卻在這時候發生,那景象只能以慘不忍睹來形容,即便是數年後,他們仍舊無法完全忘懷今日所遭遇的一切。

刺目的陽光透入眼簾,腦袋仍舊沉甸甸的、混濁不明,稍微移動一下,身體更發出無數的哀嚎聲。好像有什麼擋住了日光,說了什麼話,但聽不清,也無力回應。
「亞希達?」艾笛拉著亞希達的手,可是比起趟在地上的人,他的臉色蒼白得更令人擔心他是不是也要暈過去了。
這一聲,亞希達突然坐了起來,額頭硬生生跟艾笛的來個親密接觸,發出不小的聲響,兩人都是一陣慘叫。
「啊啊啊,敵人……咦?」雖然渾身痛著,但突然想起自己應該正與敵人戰鬥的亞希達仍激動起來,但放眼所及除了滿目瘡痍外,哪裡還有黑衣人的蹤跡?
明確一點說,除了遍地屍首外,哪裡還有活著的黑衣人?
「艾笛,你還好嗎?臉色有點糟。」他注意到面色蒼白的艾笛,心疼地揉揉他淺褐色的髮絲,大概猜測得到原因。
現場狀況看來,令人不敢想像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對峙。事實上,並不是說每個黑衣人都被大卸八塊、遍地血肉模糊模糊之類的,相反的,每具屍體皆被從腰間一斷為二,刀痕俐落得不像常人可為。現場狀況看得出來黑衣人是被壓制著打,沒有任何還手、掙扎的跡象。事情恐怕發生在眨眼間,有些人連訝異都來不及顯露,便被奪去性命;有些人臉上錯雜著恐懼、訝異、錯愕、不可置信的神情,就這樣與世界訣別。其中最讓人毛骨悚然的要算是領頭的黑衣女人,她兩隻眼睜得大大的,站在那頭瞪視此方——是的,站立著。
亞希達嚥了口口水,發覺喉間愈發地乾澀。艾笛沒躲沒閃,定定地注視著他,沒有言語。仍顯稚氣的臉龐上透露著疑惑以及些許的……亞希達想,那應該是「不能諒解」。他發覺艾笛悄悄地放開了他的手。
「艾笛?」
然後,他看見渾身浴血的雷諾躺在瑟蒂懷裡接受治療。
「雷諾!」亞希達幾乎是用跳的起來!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事實上他連要站起來都有困難,因此這一出力,適得其反,不但扯得整個身體喀啦作響,還像是初生的嬰孩般隨即趴倒在地,一時之間痛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一雙黑色長靴停在他眼前,他抬起頭,望著居高臨下的雷那傑士,神情透露著些許凝重,烈燄般的瞳眸沒有一點熱度。亞希達心下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愣愣地望著雷諾,久久不能言語。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雷那傑士扶正亞希達,長睫下的眼冷淡無情,什麼也沒說;從醒來到現在,一直演著獨角戲,沒有人對話的亞希達,這時已是心慌意亂,發疼的腦袋被迫不斷運轉,卻什麼也記不起來,但又好像已然窺見什麼。
卡洛菈在離一段距離的地方縮著身子,將頭埋入兩膝之間看不見表情;克洛迪雅又在更遠的地方,兀立遠望;瑟蒂明顯神情緊張,身子不停顫抖根本沒辦法好好做好治癒的工作。他又看了看雷諾,目光隨後來到雷那傑士臉上。
「是……是我嗎?」這句話耗費他無盡的力氣。
  雷那傑士回視入他眼中,抿緊薄唇,隨後輕聲道:「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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