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折 | Chapt.03 牽連(1)

  隱隱間感覺到,有什麼力量牽引著彼此相遇……

〈一〉


在卡洛菈‧米緹絲的堅持下,她騎在隊伍的最後,一雙蔚藍的美眸注視著前方幾人的背影,她開始思考起先前未提出的問題。
事實上,她已經分不清自己離家的時候,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家裡的事情說什麼她也不可能暴露在這群才剛結識的少年男女們面前。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力量牽引著她,在這趟長長的旅途中,她獨自橫跨了半個大陸,湊巧地來到北方商業之都‧斯卡多隆,又這麼湊巧地遇上了這些事件。
最重要的是:旅團中的每一個人,都不尋常。
卡洛菈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來解釋這些人。包含自己在內,這裡的所有人所出身的家族,都在自己的城市中佔有一席之地。姑且不說與光之都尚算臨近風之都‧蘭德森,來自另一塊大陸,看來根本無法獨自旅行的男孩艾笛‧希爾達就算懷抱著正當的理由,也讓人隱隱間覺得,充滿巧合。
就像是很難不去對「洛伊」這個姓氏產生反應一般。
在那反抗者漸起的年代,亞希達的父親,希達‧洛伊是眾所皆知的平民法師,跟隨著光之賢者學習、遊歷,並與大祭司納西加‧坎菲爾結為至交、並育有一子,其聰穎與學習之佳無人可比。光之凱吉拉克靠這幾人一同撐起,但最終除了納西加以外,都在十六年前侵城一役,不幸身亡。
沒有太多人知道,那時候孕育腹中的生命被拯救,交由納西加撫養。這也可說明,當瑟蒂與卡洛菈聽見亞希達的自我介紹後,所露出的驚訝反應。
「聽說希達‧洛伊前輩是一名黑髮黑眼的英俊法師,倒讓人難以想像呢……」入夜時,卡洛菈帶起這樣的話題,望向身前金髮碧眼的少年背影。
瑟蒂也被挑起好奇心似的,凝視亞希達。
只見亞希達愣了愣,注視著前方的眼由堅定不移突然變得複雜。他猶豫良久,最後還是微微笑,哪怕眉宇已皺成一團,他還是用著極其溫柔的聲音自嘲著:「哈哈哈,我也不知道呢!不過納西加說我和父親長得很像啊,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連納西加都要懷疑我是不是父親的孩子了呢,哈哈!」
氣氛有些尷尬,連平時不太善解人意的瑟蒂都不自在地扭扭身子。卡洛菈也是明白的,但內心有太多的疑惑,在第一個問題獲得答案之後,就亟欲得到更多。這是人之常情,如此貪婪。
「那……」
「妳還想問什麼?」雷諾拉住馬疆,一雙寶藍色眸子像是在斥責。
「雷諾,沒關係的……」即使這麼說,亞希達的話聲顯得有氣無力。
卡洛菈猶豫了下,硬是逼自己忽視雷諾嚴厲兇狠的眼神,卻發覺連瑟蒂都投來不確定的目光,而不甚愉悅地皺起眉頭,視線隨著話聲由瑟蒂身上游移至亞希達身上:「妳不想知道嗎,米蘭?洛伊手臂上,繃帶底下的東西……」
不用太仔細去看,也可以發覺亞希達緊抓馬疆的手在那一瞬間束緊。他輕拉馬疆,讓馬兒緩緩停了下來,轉身面對卡洛菈,眉宇間仍有揉不散的愁緒,但比起方才猶疑不定的眼神,這時的他,心情格外平靜。
「亞希達……」
亞希達揮了揮手,制止雷諾再說。
「欸,米緹絲,我跟妳說喔……」瑟蒂的話聲僵在毫無反應的兩人之間,「蘭德森、蘭德森……」
「用不著這樣,米蘭小姐。」亞希達笑了笑。
卡洛菈已經能夠感受到氣氛的不對,但是已經問出口的話又怎麼能夠收回?那也只有執傲地裝作自己沒有做錯事的樣子,繼續往前行吧。即便如此想,當亞希達正面對著自己,明確地叫著自己的名字時,仍免不了顫了顫身子,像做錯事的孩子般瑟縮起肩頭。
「米緹絲小姐,」亞希達笑容太過溫柔,溫柔得讓籠罩在他注視下的人,都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在我身上的,是一個人的記憶。我不清楚這人是誰,但是我願意相信納西加給我的這個答案,我相信那是一個曾讓納西加擁有回憶的人,所以我才決定,我要盡全力守護這個記憶。」
沒有人敢接續少年的話聲,而任由幾人存在的空間沉默,獨留林間沙沙的葉動聲,這時候才讓人發覺夜晚的林木是如此可怖,伸展的枝葉好像惡魔的觸手,隨時會囚禁路過的旅人。
「嗯……我們到了嗎?」就好像被這片氣氛壓得喘不過氣,原本沉睡中的艾笛伸長了手臂想要推散似的。邊說,還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快了、快了,我們在找可以休息的地方呢!」亞希達笑瞇了眼,作勢四下張望,然後煞有其事似的表示還得再往前行。但除艾笛以外,沒有人不知道,這一切並不如此簡單。

亞希達等人在鄰近的小村莊找到一戶人家借住一晚,那是一對年約五十上下的和藹的農家夫婦,雖然沒有大魚大肉可以招待,簡單而純樸的家常小菜更讓人回味無窮。而晚間的休憩之處則是堆滿了稻草的老舊馬房,早已經沒有飼養馬兒的馬房打掃得十分乾淨,用來堆放過冬的糧晌和農作的器具。
夜晚的村莊很靜、很靜,靜得彷彿毫無人煙,渾圓的月大半被黑雲掩蓋,卻怎麼也落不下一滴雨水,陰沉的夜色令人不安。亞希達就是在這種令人難受的氛圍下醒來的。守夜的艾笛打著盹,亞希達暗暗在心中笑幾人怎會同意讓艾笛來守夜。
他悄聲推開半掩的門,外頭不知何時瀰漫起不尋常的霧氣,呈現看不見對街的狀況。這讓亞希達不由得緊張起來,但還是邁開步伐,來到隔壁主屋。只見屋主夫婦倆仍沉沉睡著,發出平穩的鼾聲,亞希達稍顯安心,繞了屋子一圈沒有發現異狀後,遂遠離小屋,穿梭在村莊裡。
猶如死亡之城。
陰冷的感覺沿著背脊爬升,亞希達強忍著寒意,緊握著刀柄的手十分僵硬,掌心卻冒著汗水。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夜晚熄去油燈的村莊可以這麼可怕。他在不知不覺中,繞了村莊一圈,霧氣是愈發濃厚,風早已停止吹拂,濕黏的空氣降低少年嗅覺的敏感度,連聽覺都好似變得遲鈍。
看見馬房的這當頭,突察身後一黑影掠過,無聲無息。亞希達轉過頭,雖已不見黑影蹤跡,身子仍反射性跟了上去,人影在不遠的霧氣中若隱若現。亞希達追逐著繞了一大圈後,來到主屋後頭,竟失去對方的身影。
「這是……」揪心的不安感猛然襲上胸口,連吞嚥口水都顯得困難。對方不是沒入霧中拉開與自己的距離,就可能是進入房中。才這麼想,他便明顯地嗅聞到不該屬於和平世界的味道。
亞希達顫顫地伸出手,碰到門把時又如觸電般縮了回來。他搓搓手,手套摩擦發出的窸窣聲在此時讓氣氛更加詭譎。他再次伸出手,屏息,然後猛力卻小心地扭開門把——亞希達倒抽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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